那是新中国定鼎不久的1953年。世界和平理事会为纪念中国爱国诗人屈原、波兰天文学家尼古劳斯·哥白尼、法国作家弗朗索瓦·拉伯雷斯、古巴作家何塞·马蒂四位文化名人,将在莫斯科举行和平大会。在今天看来,这次大会是世界人民对刚结束不久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噩梦的深刻反思,是对美国正在朝鲜进行的侵略战争的强烈抗议,是世界人民对和平的一声深情呼唤。当时,中国保卫世界和平委员会在认真研究后,决定向大会赠送一幅屈原画像。
关于这次赠像有不同的说法,一种说法是:“9月,(郭沫若)负责为世界和平大会理事会即将在莫斯科举行的纪念四大文化名人大会准备屈原画像。先从国画家蒋兆和的几幅中挑选了一幅。犹嫌其经不起从人体解剖角度进行推敲。鉴于国际观瞻所系,关系到民族国家荣誉与否,便又托文怀沙等去请齐白石画,未果,再请蒋兆和将原先选定的那幅画加以修改之后,方才定稿。(蔚明《关于屈原画像》1982《艺丛》4期)”《郭沫若年谱》采用的即是此说。此说有几处较含糊,易叫人产生疑惑,一、选谁来画,选国画而不是选油画屈原像的决定是由谁作出的,从上文看,显然不是郭沫若作出的,他只是“负责准备画”;二、作为中国书画的行中人,郭沫若不会不知道国画是不讲“透视”、“人体解剖角度”的,他怎么能用这种“角度”去“推敲”蒋兆和的画?齐白石也是画国画的,如齐白石的画也经不起这种推敲,又将何如?三、这张画究竟画的是什么样子。
看来,原本有的另一种说法似更为可信。这一说法是:
这次赠像,是新中国建国后一次较重要的对外文化交流活动和外交活动,关系“国际观瞻”和“民族国家荣誉”,因此,新中国领导人很关心这项工作。这工作是以中国保卫世界和平委员会的名义进行的,该会主席郭沫若自然成为负责人,而具体实施运作,则是由中国保卫世界和平委员会理事会秘书长刘贯一承担的。
毛泽东主席非常关心赠画这件事,他热情提议由齐白石来画这幅画。毛主席欣赏齐白石并喜欢他的画,几近偏爱,在毛主席的关怀下,在这不久以后的1956年,齐白石便获得了世界和平奖金,这已是天下人都知道的。齐白石受命后,自是倾全力而为之,无奈,术有专攻,老人擅画花鸟的笔,画人物总显笔涩,画了很久,画的总不大理想。规定送画时间在即,中国保卫世界和平委员会常务委员会在请示周恩来总理后,决定改请徐燕荪来画这幅画。徐燕荪(1898-1961)名操,字燕荪,别号霜红楼主,早年任教于中国画学研究会、京华美术学院、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等校,1956年任中国画院副院长,是当时首屈一指的人物画专家。徐先生接过白石先生的笔,很快画好了这幅画。画成后,有关领导(据说是周总理)看后,觉得画上再加点文字更能体现中国画书画并茂的特点。于是,由刘贯一亲自请郭风惠为徐燕荪的屈原画像题字。
郭风惠(1898年-1973年)又名贵?,字麾霆,号堞庐、不息翁,中国“北学”领袖人物,“五·四”前便有“北方健者”之称,中国著名学者、诗人、教育家、书画家、爱国民主人士,早年任教于国立北京艺术专科学校等校,教过李苦禅、王雪涛,抗日时期,与宋哲元、张自忠等并肩抗日,抗日胜利与新中国成立后,“三绝声名避不居”,多与陈叔通、傅增湘、章士钊、张伯驹及杨秀峰、刘贯一、王昆仑等老友诗书唱和。郭风惠作为近现代最重要的爱国诗人之一,对《楚辞》有极深的研究。面对徐燕荪的屈原画像,他诗情奔涌,挥笔便在画上写下《题徐燕荪画屈原大幅》诗:悲悔宁殇骨像坚,云冠璐?写清妍。明知薜荔宜山鬼,忍画芙蓉衣水仙,腕下灵奇真独到,意中哀怨却相连。默听众口称无敌,千载离骚几笔传。
郭风惠的这首诗,是最近在他写于1949年至五十年代末的诗词手稿《风惠诗存》(部分)中发现的。此诗寥寥数句,便将屈原为求索真理而九死未悔的战斗精神,和涤漱万物不与邪恶合污的高洁品质牢笼无余,而且将此画原貌几近完美地展现给我们,特别将中国人民,中国艺术家热爱和平、向往美好未来的理想尽昭天下。诗中无一字直言“争取和平”、“保卫和平”,但,和平主题立现。如今,关于这次赠屈原画像的资料似几乎无存,唯惠老此诗还在,这是一份非常宝贵的历史资料。《风惠诗存》中还有这同期中许多这样的资料,如《重修袁督师祠墓(李济深撰文,叶恭绰书石)感赋》、《赠齐白石》、《题雪涛水石鸳鸯》等等。值得一提的是,那时,陈叔通、刘贯一、杨秀峰是郭风惠“堞庐”里的常客,刘贯一请郭风惠题字,当是自然可信的。
向世界和平大会赠屈原画像是一个非常美丽的故事,不管是徐燕荪的“屈原大幅”,还是蒋兆和的“屈原画像”,都融着毛泽东、周恩来两位领袖对人类社会发展的关爱,浸着徐燕荪、郭风惠、蒋兆和、齐白石等大师的心血。他们笔下的屈原形象都极好体现了以屈原为代表的中华民族精神和中华文明,为当时世界了解新中国,加强世界和平力量发挥了重要作用。
这故事离现在将近半个世纪了,故事中的人和画都己随时空飘逝,然而,唯有人的精神、人对和平的渴望不泯。它留给我们的长远思考是:历史不可忘记,忘记历史就会重演荒谬;和平不可忘记,忘记和平就会陷于战乱。
注:国立北京艺术专科学校成立于1918年,1928年后改称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郭风惠1919-1926在此校任教,齐白石、徐燕荪在此校任教则是很晚的事了。